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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踹开了,失态的顾尚涛局长进来了,后面唯唯喏喏的赵副局赶紧地掩着门。
“李逸风,出来。”
顾局长吼着,李逸风吓了一跳,可没想到矛头怎么朝向自己了,他紧张兮兮地站出来了,顾尚涛训丨斥着:“把放人的经过讲一下。”
这回是真发火了,平时说话如爆豆的李逸风,结结巴巴地把经过一讲,基本吻合,顾尚涛看了眼垂着脑袋的袁亮和余罪,他知道没有这两位带队的同意,下面的恐怕不敢造次,问清楚了,火气却是越大了,他几次是吼着对着袁亮道着:
“你这是犯罪……私放嫌疑人,袁亮啊,你是嫌过得不自在了,也想进里面蹲两年?这种事责任有多大?你能不清楚……刚刚到他家里,家里已经没人啦……你啊,你呀……”
那表情几乎是一种极度痛惜的表情,手指点着,恨不得把袁亮就地正法一般。
几十岁的人了,被领导指着鼻子骂,袁亮有点难堪,要站出来时,有人抢在他前面了,是余罪,他向前一步,挺着胸脯汇报着:“报告顾局,人是我放的。”
“你?你算那根葱?不用说也知道是你在搞鬼。”
顾尚涛现在看着余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所有的期待和欣赏此时都成了痛悔,早知道他的前科,真不该用这种人,这娄子捅下来,可要命了。
偏偏这要命的事,要扣在他任上了,此时早气得脸气煞白,也训句丨什么也说不上来了。这娄子捅得,他都棘手了。
“顾局,何必这么上火呢,他又跑不了。”余罪很淡定。
“就人不跑,你的责任也跑不了,你第一天当jǐng察呀?不知道这事的责任有多重大?”顾尚涛几乎贴上脸训丨人来了,几乎就要上手扇一耳光了。
“我既然敢放他,就敢负责;抓他是让他心甘情愿伏法,不是就地正法。”余罪挺着胸膛道。气得顾尚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余罪生吞活剥一样。
余罪看领导这样,没有太多的感觉,依然故我的地道着:
“顾局,在这个案子里,虽然是故意伤害致死案,可被害人行为不端,嫌疑人也是因为怒极失手,这没假;又经历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我们查案用了不少不见光的手段,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家属,那戾气、怒气、怨气、火气已经憋了这么多年了,在火车上他就想寻死……给他们个缓冲的机会,让他们忘了那些难堪,重新开始。”
余罪道,他想,也许没有什么比别后重见更值得高兴的事了。除了走回来,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说得好听,我的怒气、怨气朝谁发……告诉你,他已经跑了你等着受法律制裁……赵少龙,先把他铐走。”顾局长火冒三丈,根本听不进去,手指直戳着余罪,吼着道。
要抓人了,关武小磊的囚车要把余罪拉走,那可就成大笑话了。
惊得那些队员面面相觑,紧张地往前涌了一步,似乎要保护余罪似的,顾局凶纠纠地对着众人一吼:“怎么了?还想集体造反是不是?后退。”
没人退,虽然都知道自己错了,可依然没有往后退,就那么低着头,准备错到底了。
“疯了,都他妈疯了……”顾尚涛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心慌意乱之际,又吼着要把抓捕队员全部铐起来。
这场面可把赵副局也吓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执行,余罪掏着口袋,拿着手机看了眼,直道着:“顾局,还有三十分钟,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呢?你这么急着要把事情搞大?”
是啊,就顾尚涛也有顾忌,他忿忿地看了余罪一眼,正要把袁亮揪出来教训丨一顿,门口值守的办公室主任疯也似地奔进来,边跑边嚷着:
“顾局长、顾局长……没跑,没跑,人在呢,人在呢,刚找到……”
这下了顾不上教训丨队员们了,顾尚涛紧张地道着:“在哪儿发现的?抓到了没有。”
“在上坟呢,城关所和梅河所的jǐng力都调上去了。”办公室主任紧张地道。
“走。”顾尚涛局长摔门而去。刚出门,办公室主任又小话递着:“顾局,您还是别去现场了,一大家族子都在呢,听城关所杜伟平所长说,有几十号人呢。”
嗯?又遇到了难题了,要是因为抓人再惹个**,那也麻烦。顾局没敢迈出局门,还好,人在就好,于是嚷着赵少龙,向外面现场的jǐng力下了死命令:
务必抓捕归案
这一下画蛇添足,不但给局里添了无数的乱子,也给牵连的队员添了一堆堵,不过值班室里被隔离的几位,却也没人埋怨余罪,侦破的时候,他做了大家不会做不敢做的事,抓到的时候,他做的,又做了大家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无形中在这个小小的团体里已经竖起了相当大的威信。
疯狂一把的痛快,再怎么说也比委曲着的窝囊强。
这不,连袁亮也跟着下水了,他看着局里大门忙碌进出的曾经同事们,瞥眼的看余罪道:“余所啊,要是兄弟们都脱了jǐng服,你可得给找好下家啊。”
“没事,包在我身上。”李逸风拍着胸脯道,不过他一开口,换的却是大伙质疑的眼光,于是讪讪退开,问着余罪道着:“哥,这咋办,要不给我爸打个电话。”
“不用,这事没人敢处理咱们。”余罪道,很肯定。
“你确定?”袁亮不相信了。
“当然确定,要追究私放嫌疑人的责任,我们当然跑不了,可顾局是专案组长啊,难道他没责任?最起码没有把咱们教育好,是他的领导责任?光等着坐享其成,那有那么好的事。”余罪严肃地道。
于是这个肃穆的环境,不紧张了,反而响起了一阵吃吃的笑声…………
“停”
城关派出所杜伟平所长一伸手,后面吃力的往山上跑的片jǐng们好容易喘了一口气。
哎妈呀,听说抓杀人嫌疑人,可把所里jǐng力忙坏了,从家里查到店里,从店里查到亲戚家,居然都不在家,还是碰着了六十多的老太太,杜所长认识,随口问了句,这才找到地方。
这位年过四旬的老所长对本案还是有了解的,他叫停了一队jǐng察,回头摆着手,连喊着往后退,退了好远,就坐在山路上,抽烟的,喘气的,看得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的杜所长骂着,娘的,看这一个个熊样,只能尼马上了酒场,打了麻将,上正场就犯怂,听口令,立正,稍息。
把队伍整理了一下子,他又看着那个冒着缕缕青烟的地方,没错,是祭祖,一大家子,三十多口子,老的拄拐的、小的还抱在怀里的,偶而间能听到凄切的哭声,杜所长不时的巡梭着,看着他这一队二十多名jǐng力的队伍,似乎在想一个更合适的解决方式。
小县城和大地方不一样,随便拉仨人说不定就一对半是亲戚,就这么抓回人去,他怕自己一家都得被人戳脊梁骨。老百姓心里那杆秤,准星可不是法律条文,李惠兰两口子在县里实在是太出名了。
又有队伍来了,是防暴巡逻的,十辆车,五十多人,差不多把县城的巡逻队全部拉来壮声威了。
杜所长鼻子嗤了声,实在觉得没必要,就连他听说把武小磊抓回来,也觉得没必要。
可职责终究还是职责,他守在下山的路口,等了不久,那一行祭祖的队伍呜咽着下山时,他吼了声,自己的片jǐng队伍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杜所长一马当先,拦在当路,双手一合,连连作揖,开始执法了:
“等等……武叔,李阿姨……各位叔叔婶婶辈份的,都认识我杜伟平,我对不住了啊。”
队伍停下来了,武小磊被父母拦了背后,杜所长有点难堪地道着:“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让孩子跟我们走,都十几年了,该有个了结了……小磊,好样的”
说着,还赞了句,武向前抹着眼睛,看着如此多的jǐng察,他道着:“杜所长,让他自己走着去……十八年了,最后一段路了,让我们老两口把这个逆子亲自送走……谢谢你们啊,谢谢你们让他回来上柱香、烧刀纸。”
说着老泪纵横,人群呜咽声起,武向前悲切的脸,看着就差跪地求人了。杜伟平鼻子一酸,这白发人送黑发人送的,他回头吼着:“都让开”
一吼路开,一队片jǐng带着这队伍迤逦下山,到了山脚,杜伟平和巡逻jǐng交涉着,那剽悍的队伍空空地让开了一条路。
这是一群白发苍苍的父母叔婶,谁又下得了手?
于是县城里就出来这么一个奇观,一队老的快走不动了,小的还抱在怀里的,几十人的队伍慢慢地走着,队伍后面,跟着上百名随时戒备的jǐng察。
“那是谁?向前那两口子?”
“对,是啊……中间那是?啊,那是小石头,他回来了?”
“就是啊……”
“嗨,这一家子是怎么了?”
奇异的队伍,穿街而过,引起了莫大的好奇,不少惊讶的、愕然的、甚至于认出武小磊来的,好奇地跟在队伍的背后,甚至于那些杂牌拼起来的片jǐng队伍、巡jǐng队伍,曾经也不过是张家的淘气包,李家的鼻涕娃,跟来的群众连那些jǐng察队伍也没放过。
有人在拽着胳膊,嗨,铁蛋,这咋回事。
当jǐng察的一拉脸,说句执行公务,肯定会赢得一堆鄙视:切,看把你拽得。
有人甚至插进了jǐng察的队伍里,左右好奇地问着:咋啦?咋啦?这是。
去去去,插队的被巡jǐng轰出队伍之外,然后人群一阵起哄。
就是啊,拽个毛呀,谁不知道你是找不着工作才去应聘当巡jǐng的,挣钱不多脾气还不小?
来了,来了,曾经还记得那年血案的人,曾经目睹这一家十几年艰难的人,看着武向前、李惠兰夫妻两人,不时地悲恸地抹着泪,他们抱之以同情的一瞥,然后对着那些整装整队的jǐng察,呸地吐上一口。
来了,来了,王丽丽从她栖身的那个快递公司奔出来,她看到了人群之中,已经长大chéngrén的武小磊,十八年前的惊恐,仿佛今天才化开这个心结,她莫名地有点愧疚,看了一眼,悄悄地躲开了。
来了,来了,几十人的队伍席卷着邻里、席卷着街坊、席卷着这个小小的县城,看到丁字路口那个偌大的“人民公安”标识时,李惠兰再忍不住了,哇声大哭,一侧头抱着儿子,难受地喊着:
“儿呀,妈救不了你了,你别恨妈啊。”
“妈……你别说了……我不恨,我恨我自己……妈……”武小磊扑通跪下了,娘俩抱着,哭得肝肠寸断,武向前抹了把泪,一手搀着儿子,一手扶着老伴,慢慢地挪着,后面的jǐng察奔向前队,在丁字路口排chéngrén墙,暂时阻断了交通。
让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公安局大门的路,一条通往救赎的归宿。
来了,来了,顾尚涛和赵少龙局长,紧张地从办公楼里奔出来了,这个结果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旋即被这个场面吓住了,除了维持秩序的jǐng察,黑压压向局大字涌来的人,何止几百。
“怎么回事?”顾局问。
“不知道。”赵副局摇头。
快步奔来的杜伟平敬礼汇报,这时候却是没时间听了,顾局安排着,解押队伍重新列阵,以最快、最妥当的速度,把嫌疑人解押走,以防再出意外。
可这么解押呀,一进大门,哗声把外围维持秩序的jǐng察全撞开了,一大院子家属、外三层里三层街坊邻居,有人在嚷着,陈建霆杀得好,杀人无罪。有人在嚷着,好样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杜所长火了,是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家伙,他叫着片jǐng,把那几个胡嚷着给揪起来,那几位捣蛋的见势也快,吱溜声钻进人群跑了。
来了,终于走到了归宿。
时间,指向十二时一刻,延误了一刻,可终究还是来了,值班室里还被扣着的几位,长长地吁了口气。
人真到了,习惯于发号施令的顾尚涛倒觉得头疼了,突然间他扫到追捕归来的车时,他拉着赵少龙附耳一句,赵少龙急匆匆地往办公楼里奔,踢开值班室,拉着袁亮不容分说一句:“快。”
“怎么了?”
“把人带走。”
“他就准备走,还用带吗?”
袁亮有点不屑,现在倒是看得更清了,有胆放武小磊的人,怨不得是能抓到他的人,已经把他抓死死的了,除了这儿,他无路可走。
出到楼口,顾局挥手示意,那几位迟迟不敢动手的刑jǐng自动地站到袁亮的背后,袁亮分开人群,直到武小磊面前,哭着的娘俩抹了泪,武小磊道着:“妈,就是他……袁队长放我回去的。”
“谢谢……谢谢啊,亮啊,别怪我老糊涂了啊,谢谢。”李惠兰要来大礼,袁亮赶紧的搀住了,他搀着李惠兰道着:“李阿姨,我要带他走了,知道他在那儿,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您二老就不用这么揪心了,还可以常去看他。”
嗯……李惠兰流着泪,抱了儿子一把,悲从中来,哭诉着呀:“儿呐,妈给你赎了十八年罪,可那是一条命啊,赎不清呐……你要是还能出来,你可得好好做个人呐”
那声音悲痛的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声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危危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于净了脸了,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呛地喊着:“姨啊、叔啊……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
袁亮掏出了铐子,嚓…嚓,慢慢地扣在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声合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的驶向涌着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
“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路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的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开了,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一群追来的老老少少,那个奔跑着,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他总是狠不心来,踩上一脚油门,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那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的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他焦急地喊着,妈,爸,妈爸……你们回去,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走了好远,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十八年了,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的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奔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扑倒在地。她仍然爬着,哭天呛地爬着,依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妻,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有小伙背着已经昏厥的李惠兰,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jǐng察,他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于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了,那一帮子小jǐng们开车的、封路的,还有分开人群把李惠兰接到背上,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清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jǐng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着:“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呐。”
说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报告什么?枉法的事多了,今天这件不算。有什么责任我担着。”顾尚涛踌蹰满志地道,倒把赵副局说得愣在当地了。
是啊,结果很好,谁还会过问那过程中的瑕眦呢?
顾尚涛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门口,他长舒了一口气,调整着心态,刚刚那场景,他也差点没忍住,终于找到了平时自信的表情,他准备安抚这几位抓捕队员一番。
一推门,笑吟吟地一看,愣了,那一群被关着的,齐齐站在窗口,齐齐回头看,然后齐齐的慌乱地抹着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抽泣,一抽,赶紧地害羞似的低下头。
好歹是刑jǐng,怂成这样啊,顾尚涛一笑,不过他一下子又省得为什么会这样,刚刚伪装的住情绪上来了,他鼻子一酸,一侧头,又拍门而去,因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过眼睛的时候,湿湿的两滴泪。
是rì,潜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验明正身,被羁押于县看守所。
也在当rì,此案向上一级的情况汇报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鉴于该嫌疑人的悔罪表现,以及其家属对受害人主动赔偿的情况,考虑到有助于对嫌疑人rì后的改造,专案组特许他回家祭祖省亲,时间为两个小时,该嫌疑人表现良好,在事毕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回到了公安部门认罪伏法,现已正式羁押于看守所………特此报告……
又一起枉法,却不循私的事,被悄无声息的掩盖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