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虽然天气寒冷,仍然弥久不散。
伯颜立在可汗大帐前,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犹如一头野兽。数百匹被杀死的战马横卧在雪原上,鲜血归归流出,殷殷染红了大地。
此次出兵所掳财物损耗一空,原本早该及时退去、可是为了等候明朝皇帝行致搏命一击,数万大军一直逡巡不去,如今辎重已经全部用光,士卒只能靠雪原下挖出的草根、老鼠、野狼、野兔维生。
数万大军漫山遍野的翻地挖掘那又肥又大的老鼠、用刀橇、用水灌,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全民灭鼠害运动。草原老鼠掘洞群居,过冬时一只大沙鼠要屯积干草数十斤,鼠害发生的地方,洞道纵横,水土流失严重。有的甚至形成了大面积寸草不生的“鼠荒地”,看现在的光景,鼠害为之一空、大同城外这片草原开春一定水草丰美之极。
如今士卒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各部落酋长若不是知道隔着一道长城就是大明皇帝,因此严厉压制各自的部下,恐怕早已有人哗变了。
眉如远山秋黛、眸如盈盈秋水,赛里木卓尔轻轻走到伯颜面前,担忧地说道:“大汗……”。
粗重的呼吸平稳了一下,伯颜回眸一笑,眼神恢复了往昔的镇静和精明,他昂然向面前地各部首领和士卒们大声道:“我们在大同城外苦战近六十天。兵困马乏、粮草短缺,为什么不回到我们的草原上去?”
他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向大同方向一指,大笑道:“因为大明的皇帝就在山后面,这山上的长城,是汉人牢固的屏障,大明的皇帝,是汉人心里的又一道长城。皇帝死必天下大乱。
如今机会已经来了!我们地内应将打开拒虏门,我将亲率大军兵马片刻不停奇袭白登山,由英雄的火筛将军攻大同,牢不可破的大同城堡也有我们的人,他们将打开西城。将我们的大军迎进去,最美味地醇酒、白羊儿般细嫩的美人儿,将在那里等着我们的享用!
儿郎们,占据这座大城,南攻太原、北攻宣化。半壁江山唾手可。大都,将重回我们的怀抱,中原,将再次变成我们的牧场。来吧,每一个汉人。都将成为睡在你们帐幕边上地奴隶,每一个汉人女子。都将把她的初夜恭恭敬敬地奉献给你,汉人的财产和女人将任你取用!”
狼群般的嚎叫在伯颜的煽动下此起彼伏,征服和掠夺地**在每个鞑靼战士的心里重新燃起,伯颜满意地看着重新变得杀气腾腾、斗志昂扬地战士,大手一挥喝道:“饮雪水、吃马肉,所有的战士饱餐一顿,日上山头,就杀进关去!”
嗜血的战士们兴奋了,整个雪原为了最后一战而沸腾起来,大块的马肉还带着血丝。就被士兵们从锅里捞出来狼吞虎咽地吞嚼着,各部酋长紧锣密鼓地做着战争准备,帐幕和为数不多的车辆,交予老弱病残看管,集中轻骑快马准备突袭入关。
杀气弥天,就连伤的、病的、老弱残疾的鞑子都向他们的领主努力争取着抢先进关、去杀戳、去掠夺、去强奸女人的机会。不需要做更多地动员,每个人都知道汉人的江山是多么富庶,汉人的女子是多么美丽,贪婪让最孱弱的士兵也变成了一头猛虎。
一个蒙人打扮的人被匆匆带到了伯颜可汗的大帐,伯颜听他说完关隘上弥勒教传来的消息不由面上变色,沉吟良久他才展颜一笑,对那人道:“很好,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到山口继续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那人按胸施礼道:“遵命,我现在就赶回拒虏口”,他刚刚转过身,伯颜就擎出一柄雪亮的弯刀,一刀刺入他的背,那人愕然回头,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伯颜。
伯颜冷酷地一笑,刀离体,血标出,那人一头栽到地上。卓尔惊讶地捂住了檀口,直至那人气绝,才骇然道:“大汗,你怎么杀了他?”
伯颜面色阴霾,见帐中没有旁人,这才低沉地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弥勒教在大同西城的内应已经被明朝钦差斩杀了,本想直取大同,北阻关上回援的明军,南截正德的退路,然后……”。
卓尔忧色忡忡地道:“如今怎么办?”
伯颜摇头道:“没有退路了,消息不能泄露,这个探子是土默特蒙郭勒津人,是火筛的族人,不能被火筛部知道我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地道:“让火筛继续去啃这块硬骨头吧,我们先杀皇帝,再回头取大同!”
拒虏门,只是一座简陋的土堡,由于两山夹峙,地势险峻,前方是并不算开阔的河谷地,鞑靼又没有太犀利的攻城武器,一旦有敌情烽火燃起,左右关隘可以迅速通过长城向这里运兵、所以这里平时只驻扎两个百户的兵力,由一位副千总管辖并兼管一个百户所。
伯颜可汗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后,这里又征调了一百名五台山的僧兵。那时义勇和僧兵遇有战事时常被征召参加战斗,战后再返回原址。
这位副千总二十出头。姓李名义,上任刚刚一年有余。这人生得英俊不凡,但是一身武艺十分高明,而且为人和气,对于士卒有时同鞑靼牧民私下倒买些铁锅瓦罐不予追究,所以甚受将士们地拥戴。
一大早他就心绪不宁地登上瞭望台时时向关外谷地察看,守台的士卒见千总大人神情凝重,便笑道:“大人。虽说杨总制下令,这几日所有关隘、卫所、烽燧全面戒备,可是听说伯颜的大军粮草不济,不是已经准备返回大漠了吗?大人何必如此在意?再说自从战事一起,咱们这个关隘一向只有小股鞑子前来袭扰。这个时候更不会有大军来袭了”。
李义哈给笑道:“说的是,不过总制大人军令严明,核查还是得查呀”,他眼珠一转,四下瞧瞧。然后亲昵地拍拍那士卒的肩膀悄声道:“知道你家日子不太好过,倒腾些锅碗瓢盆的本官不在意,不过这两天上边查的紧,可不要给我惹事”。
那小兵感激地道:“多谢大人,小的省得。不会给您找麻烦地,嘿嘿。等过几天伯颜的大军走了再说”。
李义点点头,笑道:“站了一早上,你们也乏了,都下去歇着吧,我把那些僧兵调上来守城,咱们常年累月风吹雨淋的,他们一个个在庙里养的肥头大耳的,该出把力了”。
守城卒子大喜,几个人恭维道:“多谢大人体贴,小地这就去唤他们上来”。
不一会儿四十名僧兵登上城楼。十几名守城官兵勾肩搭背地跑了下去,李义瞧见那年近五旬的僧官走得有些缓慢,目光不由一凝,待他走近了悄声问道:“怎么,伤还没好利索?”
那僧官将方便铲“铿”地一顿,笑了笑回答道:“二少主,我好的差不多啦,这一阵子不敢多劳动,身子倒养胖了。嘿,说起来这五台山的秃驴好生了得,那一铲几乎把我的大腿铲断,恢复到现在算是万幸。”
他向关外看了看,说道:“方才少主把方百户地人支去运滚木桐油,这借口有些牵强,我看方百户唠骚满腹的样子,一会儿没准会向上关齐参将禀报,少主要小心些”。
李义冷冷一笑,拍了拍垛口说道:“父亲让我秘密打入军中,本来是想先掌兵再徐图后计,如今皇帝来到大同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官儿我也做不得了。一会关门一开,李参将就要从世间消失,随他参劾去吧,没让他留在这儿等死,我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哈哈哈哈……”。
他笑声甫歇,又问道:“城下都安排好了?”
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僧官点头道:“少主放心,我们的身份是僧人,不和官兵同席吃饭地,方才已叫人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了药,再过片刻就能杀猪一般结果了他们……”。
他刚说到这儿,城楼下传来一声惨叫,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远方,箭啸穿云,尖锐地响声在山谷中隐隐回荡,响箭射罢,蹄声如雷,马队如蚁群般滚滚而来,如同摊开一张黑色的地毯,顷刻间淹没了大地。
一柱香的功夫,关门外已是人喊马嘶,看不到半点地面……
杨凌到了山下,才知道那位喏木图就是花当本人,汉人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外族深知这一点,自古就带有可汗亲自扮作使臣往来与汉地,见识汉人江山,如此重大的事情难怪花当要亲自出马与明廷谈判了。
此时白登山顶大帐内宾主尽欢,正德亲手写下国书,加盖了御印,对双方互市、合作事宜做了承诺,并封花当为顺明王。由大明指挥同知一跃成为顺明可汗了,但藩国和藩属身份自然不同,他自觉腰杆儿挺直了不少。
杨凌笑吟吟地走到帐前。喝道:“来呀,进膳!”来自代王府地两列小太监鱼贯而入,剔透如玉的精美瓷器上盛着各式精美的菜肴一一端放在正德和各部首领的桌面上。
虽在山上条件简陋,但是由杨凌带来的御厨和王府膳师精心调配的各式菜肴色香味俱佳,尽显大国气派,引得各部首领赞叹不已,瞪着一双牛眼用刀切也不是,用手抓又自惭。只是不断欣赏叹息。
父亲封汗,银琦姑娘就是公主地身份了,只是她现在还是一身男装,帐中多的是号令一方地大人物,没人注意她这个站立在花当背后的小小侍卫。
见杨凌唤人上菜。银琦睨了他一眼,也走到帐前,击掌三声,四条蒙古大汉用漆盘抬了一头炙烤多时、披红挂彩的全羊来到帐中,在地毯上单膝(跪)下。向正德按胸施礼,这才悄然退下。
这头肥嫩的两岁羯羊,色泽金黄,皮脆肉鲜,是用攥心法宰割的。其肉格外可口,帐中顿时一股羊肉地浓香。花当起身来到漆盘前。从腰间擎出银制小弯刀,娴熟地割下肩胛骨,挑在刀尖上。
女真三部推举了海西女真首领祝孔革,漆盘上置了一只银碗,一只银瓶。祝孔革用弯刀小心切开羊腹,将烤羊腹内味美汤浓的羊汤盛出半碗,再从银瓶中倒了半碗清水调和,两人一齐走到正德面前。
正德背后的侍卫按刀而立,侧面伍汉超踏前一步,手指扣紧了两枚金钱镖。虽知这两位首领没有可能在此时行刺皇帝,但是他们却丝毫不敢大意。
好在花当、祝孔革也甚知礼,二人走到正德面前三步停下,单膝跪地,花当已开口唱道:“尊贵的天可汗在上,请允许我把肥嫩的整羊奉献。它那宽阔地脊背,就像广袤的天宇。它那肥大的四肢,就像肥沃的土地。它那高昂的头颅,就像巍峨地高山。它那挺拔的长骨,就象山上地檀香树。有福有禄的天可汗,请把它享用……”。
这么一个庞然大汉却跪在那儿唱的无比认真,令正德既好奇又好笑,左右张永和苗逵要上前接过两位首领供奉的礼物,但按照礼节该由正德亲手接过,花当看了他们一眼,并不撒手,帐内气氛为之一紧。
正德呵呵笑道:“你们退下,请顺明王和祝孔革首领上前!”
张永二人无奈退下,花当二人走到正德案前,哈腰将礼物奉上,那银刀虽有意将刀尖朝向自已,但若顺手刺出,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刺在正德咽喉上,但正德面不改色,坦然在他手中接过,将插着一块肥嫩的羊胛骨肉的银刀放在盘中,向他颔首微笑,又自祝孔革手中接过银碗,置于一旁。
花当眼中闪过一抹钦佩之色,就在正德案前再度跪下,提起桌上玉壶,斟满一杯酒,双手奉与正德。正德接过来一口干了,正德身为天可汗,肯将他们的敬酒一滴不剩地全部饮尽,这是极大的尊重,花当和祝孔革乃至帐内所有部落头领见了都面露喜色。
正德也亲手执壶,为花当和祝孔革斟上一杯酒,然后自己再倒一杯,起身笑道:“来,我们大家满饮此杯!”
花当和祝礼革双手捧杯,后退了几步,站在诸部落头领前面,率领众头领齐声响应道:“谢天可汗,大家同饮!”
帐幕之中一干人,纷纷端起杯来一干而尽。
庆盟酒宴正式开始,各部首领轮番向大明天子、大明使臣敬酒,杨潦知道这些蒙古人敬酒不喝光是很不礼貌的,事先早已弄了个看着不小,底却甚浅的银杯,饶是如此,仍然喝得带了几分酒意。
杨凌起身向诸部落首领回敬,大帐内正一团和气地时候,忽闻一声号炮,帐内欢笑声顿然止住,杨凌一愕,立即抢步向帐外奔去,几名侍卫迅速拦在正德前面。
杨凌奔出帐外,各部首领也神情紧张地随出帐外,只见远山峰顶处处飘起浓烟,山下士兵一阵骚动,大同方向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
杨凌骇然,这是发什么了甚么事?
只可惜这时代没有电话电报。虽见烽烟报讯,知道出了重大军情,身边却没一个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翁牛特部首领乌拉尔又惊又怒,他眼见远处有大队人马,直觉地以为杨凌借会盟之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乌拉尔想也不想,飞快地抽出弯刀,一步跃过去横在杨凌颈间怒喝道:“你们汉人骗我!大首领,赶快带人冲下山去。夺马出关!”
伍汉超受杨凌再三嘱咐,叫他一定护得皇帝周全,所以方才杨凌出帐他略略犹豫了一下,这片刻功夫杨凌已被乌拉尔所制,伍汉超见侍卫们已护住正德。疾步飞奔出来,右手持剑,左手扣着暗器,想击杀乌拉尔抢回大人”。
杨凌眼见朵颜各部首领擎刀在手,正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就连女真三部地首领和他们的侍卫也提着兵器,紧张地戒备着明军侍卫的动静,深知伍汉超若袭杀乌拉尔抢了自己回去,山上山下大明和朵颜三卫必定立即全面开战,再无任何解释机会。所以他想也不想,立即嗔目大喝一声:“伍汉超。住手!”
伍汉超一楞,作势欲暴起的身子陡然定在那里,这时正德也在诸多侍卫护扈下举步出帐,推开挡在前边的侍卫,走前两步厉声喝道:“大胆!朕堂堂天子,大明天可汗,岂会干出会盟为饵、诱杀各部首领的肮脏事?放开朕的人!”
正德小小年纪,身穿龙袍仍象个半大孩子,可是这是凛然喝话竟不怒自威,让那躯健如熊的乌拉而竟也一阵恐慌。不禁将眼神移向花当,看他意思。
花皆神情犹豫,正不知该不该相信正德地话,银琦已越众而出,大声说道:“不要慌,明人对我们没有恶意”。
银琦转身面向持刀仗剑的各部首领和侍卫高举双手,安抚道:“明人的烽火警讯是通报有外敌入侵,大明皇帝就算想杀我们,也会大张旗鼓的悄悄调兵,趁我们下山时动手,怎会如此偃旗息鼓,搞到人人看得到、听得见?”
她扭头对乌拉尔道:“乌拉尔叔叔,放开这个明朝大臣吧,我相信他会给我们一个理由”。
乌拉尔迟疑了一下,见众人的刀枪都已悄然放下,正德皇帝也挥手令明军侍卫退后,便放下了刀,将杨凌向前一推。
杨凌向前冲出两步,正到了银琦姑娘地身边,他这时才知道这个侍卫是个女孩儿。他诧异地看了眼这个长着浓墨似的剑眉、眼晴又大又漂亮的俊俏女孩儿,然后抖了抖织金蟒袍,正了正略歪的乌砂幞头,展颜笑道:“姑娘的成语学地很好!”
银畸姑娘娇俏地哼了一声,鼻尖翘起,有点得意地道:“请大人还是尽快弄明白状况,给我们一个交待吧”。
杨凌点了点头,对正德说道:“皇上,您是否进帐……”。
正德摇头道:“诸部首领在这里,朕也在这里,杨卿速速查明情况!”
杨凌肃然道:“是!”他带了几名侍卫匆匆赶向山口,从大同方向赶来的军队已冲到山下,杨凌未听到一枚地雷爆炸,就料到这必是大明的军队,心头为之安。到了山口,只见大约有上万人马冲到山下与原有的数千明军汇合,那高高矗立的大旗上是一个许字。
杨凌大奇,心道:“是许泰!原来议定若山上有变,便烽烟传讯召他前来,如今长城上烽火处处燃起,分明是鞑子又在攻关,而且攻势定然酷烈,他地大军不固守大同待命,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正德的大军离城后,许泰地七千骑兵就在东城附近人不离马、马不离鞍,随时候命。杜人国则坐镇总兵府,虽说详打细算,算来算去白登山上也不可能出什么意外,但天子所在。便是天下地重心,杜人国丝毫不敢大意。
拒虏口附近的几处关隘烽火一一燃起,迅速传遍九关,所有关隘立即进入一级战备,附近卫所就近增兵,杜人国在大同得到禀报,立即登上西城城堡,派出几路探马向拒虏口一线探察详情。
探马离城一路飞奔。沿着官路疾驰,刚刚翻上一道土岗,忽觉地面震颤,视线所及漫山遍野都是鞑靼的凶兵悍将,人马合一如狼似虎。向大同城疾扑而来。
探马大骇,两年前鞑靼也曾攻破关隘,大同城几乎失守,鞑靼的铁骑直杀至居庸关才遇阻而回,想不到今日旧事重演。草原之狼再次侵入中原了。
两个探子拨马便走,伏于马背上鞭下如雨,战马四蹄翻飞。身后遮天蔽日犹如蝗虫一般的箭矢疾追而来,将两个探子射得如同刺猬一般,马蹄骤如风雨。鞑靼铁骑卷过大地,踏得地面一片模糊。再看不到丝毫人和马的踪迹。
第四拨探马刚刚行至平原谷道,总算可以远远看见情形不妙,及时拨马回逃,马臀人背带着一片箭矢,只是隔得远些,箭矢力道已尽,不至将人射死。
两个探子一阵风般卷进城里,放声大呼:“收吊桥!锁城门!鞑靼进关啦!”
杜人国在城头上听了大惊,这时也顾不上追究是哪处关隘失陷了,他立即命人飞马传报东城许泰驰援白登山。同时四城紧闭,所有官军上垛口,义勇、快手等协助守城。
胡瓒闻言也从巡抚衙门急急赶至城门,望着扑天盖地飞驰而来的鞑子,心惊胆战的只盼鞑子不知皇帝在白登山与朵颜三卫会盟,若他大军攻城,皇帝就可及时得到消息,快马退到下一关隘。
谁料鞑子大军呼啸而至竟不攻城,大军绕城而过片刻不留地向东绝尘而去,那铁流洪水一般大有湮灭一切地气势。
胡瓒见了不禁心中一凉,失魂落魄地看着鞑靼铁骑洪水般涌过,回头再看杜人国,这位悍不畏死地军神战将杜疯子也已面色如土。
青狼大旗迎风招展,仿佛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眼见大军将尽,胡瓒才惊跳起来,大叫道:“壮总兵,快,快驰援白登山,鞑子破关如此快速,杨总制的大军陈兵于长城,多半都是步卒,待他率军回返,大事休矣!”
杜人国也象回了魂似的一跳,骑兵大多已被许泰带走,城中步卒与声势如此浩大地鞑子军队据城而守或可保得住大同,大军离城恐怕不止全军覆没,若鞑子利用机动力迅速的特点快马反扑,就连大同也要失了。不过只要能拖延片刻,让皇帝安然退回关内,再大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杜人抓过自已的大刀,正要集中城里守军开拔白登山,远远一面火红地鹰旗冉冉而至,火筛的大军已到了!
杨凌听了许泰匆匆叙述,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鞑子在城外大战两个月也未破了长城,怎么会这么快、这么巧,偏偏在他们势穷力尽的时候、偏偏在此时破关入侵。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杨一清来到大同不过两个月,一到就投入与鞑子的大战之中,粮本没时间整肃军旅。
前几天王龙、王虎私通鞑靼、实则是弥勒教用大笔金银安插入明军奸细的事情暴发,所有相从过密地官员已全部调离原职,但鞑子大军在关外虎视耽耽,此时已不能牵连太广,大肆清洗,以免伤及边军根本。
所以不仅杨凌不知端倪,就是杨一清,此刻也尚未得到拒虏口李义叛敌开城、引鞑子入关的消息。远处狼骑尘烟,敌踪初现,杨凌当机立断,立即下令道:“许泰、柳彪,立即调大军护山,固守、待援”。
固守,区区两个字,却包含着怎样一番浴血厮杀?许泰和柳彪嗅到了话中地血腥之气,凛然听令。柳彪随即问道:“大人,朵颜三卫的五千铁骑怎么办?”
杨凌看了眼山下朵颜三卫大军集结之处,山上山下明军一共有一万两千多人。再加上朵颜三卫这支生力军,近两万地人马守这座土山至少可以支撑一天,鞑子虽然骁勇,没有数倍人力焉能攻山?
杨凌暗暗盘算:伯颜猛可全部军力有七万多人,经过近两个月的战事消耗,能战者不足六万,伯颜会不惜一切,倾全部兵力攻山么?就算六万大军齐集白登山。也可守得一时,只要坚守不溃,杨一清、杜人国的军队就来得及驰援了。
只是……与朵颜三卫刚刚结盟,他们还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花当这棵墙头草肯全力以赴与花当为敌么?会不会见势不妙临阵倒戈?不行!朵颜三卫的人在胜负未分之前不可用!
杨凌想到这里。说道:“目前,我们守得住这座山便是胜利,不必与伯颜计较一时之长短。大军调上山来,分驻各处御敌,山下只留三千兵马。炮尽而挫敌锐气,视敌强弱随时上山。至于朵颜三卫……我会让花当将他们调上山来,柳彪,你的人横于中间,不可使他们接近大帐”。
二人领命下山。杨凌攀上一块巨石远远眺望,黑压压的骑兵队不断从地平线上冒出来。象潮水一般涌来,凛凛军威气壮山河,杨凌只觉嘴里一阵发苦……
正德和花当等人站在依着白登台临时搭建的小亭子上纵目远眺,也已发现数不尽的大军远远奔来,一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纵然面上不说,人人心中都打起了鼓。
就在这时,只见杨凌领着六名亲兵施施然地从山口走了回来,正德立即抢先问道:“杨卿,出了什么事?”
花当等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他回答。杨凌神色自若地笑道:“皇上算无遗策,伯颜果然中计,引大军来攻白登山了!”
正德一奇,可是他与杨凌这对不良同学昔日一起哄骗太傅,可说早有默契,略一怔愕便抚掌笑道:“妙极,来地好!”
花当等人听说伯颜引大军来攻,都吓了一跳,这万把人能是花当的对手么?可是听这君臣二人所言,满脸喜色,倒似故意引他前来,花当按住心中忐忑,疑道:“天可汗,远处……是花当的军队?他们……他们怎么入关了?”
正德一顿,呵呵干笑两声,故作神秘地道:“杨卿,你来告诉顺明王”。
“臣遵旨!”杨凌一揖起身,向花当笑道:“顺明可汗,你千里迢迢来见皇上,皇上便想送你一件大礼物,只是原来不知伯颜会否上当,所以方才并未对你言明。”
他提着袍袂拾阶而上,立在亭中望着越来越近的无边人马,伸手一指,坦然笑道:“你看,伯颜寇边虽然损兵折将,但未伤及根本,他仍人强马壮,再加上他黄金家族无人可比的强大号召力,一旦返回草原,纵有内乱,也不易对付。总要将他十停人马折了七停,钦封地顺明可汗才当得稳妥,故此……”
杨凌很自然的转过身,做了个帐内请的姿势,引着正德和各位首领,边听他说话边随着他走出亭子踱入大帐。
杨凌走在前头,趁机向伍汉超使了个凛厉的眼神,伍汉超会意,开始悄然将大内侍卫们布置起来,控制了整座大帐。
杨凌请众人落座,走回案后畅然笑道:“故此,皇上将会盟消息有意散布于大同街市之间,让鞑靼奸细传出关去,伯颜果然不克引诱,穷尽兵力图谋白登山,欲将皇上和各位首领一网打尽。
呵呵,可汗献与吾皇一头鲜美可口的烤全羊,这是你们最隆贵地礼节吧?吾皇万岁今日就回赐一只烤全狼,请顺明可汗和诸位首领笑纳!”
帐中一阵骚动,杨凌端坐如常,振袖大笑道:“伯颜号称草原之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谈笑间便让他灰飞烟灭!”
“轰……轰轰……”几枚地雷很合时宜地踩响了,轰鸣入耳、人喊马嘶,仿佛印证了杨凌的话。
银琦美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第一次正视地看了眼这位文质彬彬、却连草原第一英雄都不放在眼里地汉家哥哥。
花当目光闪烁、半信半疑地道:“这么说,天可汗早巳布下重兵陷阱,引伯颜入彀了?”
正德心中着恼:“伯颜进关了?杨一清这仗是怎么打的?回头朕再找他算账!不过……亏得杨侍读沉得住气,给朕撑足了面子。如果他慌慌张张跑来禀报,不但朕要威风扫地颜面无存,而且花当这老家伙就算不当场反戈也要吓破了胆,从此不敢与朕这个弱邻居结盟了。”
轰鸣不断的压发地雷爆炸声中。正德皇帝也展袖而笑,一副自得表情道:“那是自然”。
他地目光与杨凌一碰,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这一仗既然已经逼到头上来了,就必须得打,而且必须得打赢。否则。不但谈不上将来合盟铲除伯颜这个祸害,就是眼下,就要丢掉性命!
花当犹自存疑,试探地问道:“这个……小王带来地兵马不多,不过尚可一战。皇上可需要小王尽微薄之力么?”
杨凌将他表情看在眼里,趁机起身道:“我们既已合盟,共同用兵是早晚的事,今日并肩作战,正可显示彼此结盟的诚意。不过可汗地大军还要用来保护你返回朵颜三卫,不可折损过甚。请可汗派人通知所属暂上山来,待我大明军合围,行决战之时,再现朵颜三卫之威!”
说着他走到正德御案前掀起地毯,扣住一个铁环一拉,将一块大铁板掀了起来,露出一个洞口,洞中火把通明,显然另有通风之口。
杨凌说道:“战场之上,流矢横飞。为防有失,请皇上和各部首领入内暂避”。
在他想来,将各部落首领控制在手中,便可保证无论如何危急,朵颜三卫也不敢倒戈,如果真的火上眉毛时,那时也顾不了他奶奶的什么颜面了,刀架在花当脖子上,也得逼着朵颜三卫参战用兵。
花当本来见杨凌不需他的士兵参战,便已信了八成,又见这里还预设地洞以防万一,更是信个十足,这时不跟着天可汗打落水狗……烤全狼,那还什么时候表诚意呀?看来这次是不会站错队伍了,幸甚!幸甚!
花当立即起身,慷慨陈辞道:“天可汗!小王蒙天可汗赐封,还寸功未立。彼此既已结盟,便该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虽说天可汗用兵如神、早有准备,不屑于小王区区五千兵马,但小王岂可不尽臣属之责?请天可汗恩准,让小王手下大将马哈卢率兵协同作战,小王和各部首领在此陪伴天可汗,静待天朝神兵尽歼伯颜虎狼之骑!”
正德掩唇咳嗽一声,眉头微微皱了皱,才“不情愿”地道:“既然如此……杨卿,顺明王美意,这五千兵马,你就带去指挥吧!”
说完笑望花当,说道:“昔年朵颜三卫从龙靖难,立下不世功勋,今日你我君臣再度携手,也算一桩佳话了,呵呵呵呵……”。
花当深受鼓舞,起身喝道:“马哈卢!”
帐前侍卫将领丛中一员虎目轧须的大汉应声而出,单膝点地道:“请大首领吩咐!”
花当大声命令道:“速去点齐兵马,进退行止、作战杀敌,皆听杨凌杨大人令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