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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淫女?”我问道。
在我们把尸体运进殡仪馆的时候,尸源调查就已经完成了。
死者叫作韦玲玲,今年20岁,家住龙番市的郊区,父母都务农。韦玲玲从初中辍学后,就来到了市里打工。据调查,她一直在从事比较低级的卖淫活动,收入很低。而且,在吸毒人员数据库中,也找到了韦玲玲的记录。她是被警方盯上过的吸毒人员。
因为死者曾经被打击处理过,在进行违法人员登记的时候,对她的个体标志进行了记录。就是因为右颈部的文身,警方很快就查清楚了她的身份。
不过,对于韦玲玲的外围调查就不太顺利了。这个女孩除了没钱了出来卖淫的时候可以被人看到以外,其他时候都不知道躲在哪里,更不知道她平时都和什么人接触,或者和什么人在一起生活。
即便是在一些酒吧、棋牌室里能见到韦玲玲的人,也都不知道她平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宝把尸体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这……这……这真的没有致命性损伤啊!也没有窒息征象。不会……不会又找不到死因吧?”
“怎么叫‘又’找不到?”我一边看着死者膝盖及胫前的损伤,一边说,“之前我们也没有哪具尸体找不到死因啊。”
我知道是因为欧阳悦悦和左怜的死因都比较蹊跷,和命案的本质不符,所以大家都对她俩的死因判断产生了质疑。
“你能看出点什么吗?”大宝说,“这个韦玲玲身上除了腿上的损伤,就没有其他的损伤了。所有的指标都是阴性的,如果一定要找个阳性指标的话,她的身上有鸡皮疙瘩。”
法医都知道,鸡皮疙瘩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死者在死亡前惊恐、寒冷都有可能出现鸡皮疙瘩。有些人在濒死期也会出现鸡皮疙瘩,甚至有些尸体在死后不久被推进了冰库,因为超生反应也会出现鸡皮疙瘩。所以鸡皮疙瘩并没有特异性的意义。
更关键的是,死者所处的环境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密闭空间。可能是作案的人都已经四散逃走了,刑侦和治安部门的同事正在抓捕。
死者胫前的损伤是以表皮剥脱和皮下淤血为主要表现。我仔细研究后发现,胫前的划伤各个方向都有,显然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反复用胫前和粗糙地面摩擦形成的。
“髌骨下方有片状的皮下淤血,程度还蛮重的。”我说,“结合胫前的损伤,说明她是在地面上跪了很长时间,而且不断移动才可以形成。”
“跪在地上,不断移动。”韩亮沉吟道,“那肯定是跪地强奸啊。”
我点点头,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毕竟死者会阴部和大腿内侧有那么多出血,有可能是会阴部有损伤啊。”
死者的会阴部严重血染,毕竟死亡接近二十四小时了,所以血液已经浸染到了软组织里,导致无法看清楚会阴部哪里才有损伤。
“会不会是正好伤到了会阴部的大血管死亡的啊?”大宝还在纠结死因。
“不会。”韩法医说,“现场我们勘查了,一滴血也没有看到。蛇皮袋里也只有少量的血,加上死者身上附着的,这个失血量导致死亡肯定是远远不足的。不过,不能排除死者腹腔里还有血。”
“不会,哪儿有性侵动作能导致腹腔内出血的?”我摇摇头,转念又想,“除非是使用了工具。”
这样的想法,让大家都感觉有些可怖。
“现场,一滴血也没有?”大宝注意到了韩法医的另一句话。
“解剖吧。”我着急知道答案,拿起手术刀开始解剖。
在打开死者的胸腹腔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可怕。死者的胸腹腔内没有积血,各组织脏器也都位置正常、形态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大宝取出死者的心脏,按照血流的方向剪开了心脏,左看右看,并没有发现有心脏病猝死的可能。没有外伤、没有窒息、没有疾病,又不像是中毒死亡,韦玲玲的死因应了大宝这个乌鸦嘴,真的查不清了。
我咬着牙没说话,取出了死者的子宫,剪开来观察。
死者的子宫体高度充血,打开子宫之后,发现宫腔里也有大量的血凝块样物质。我用止血钳清理了宫腔,发现宫腔壁上有坏死脱落的内膜。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哪儿是什么损伤,是经期啊。”
“那就更麻烦了。”大宝说,“死因是什么?”
确实,解剖至现在,我们依旧没有发现死者究竟是什么原因死亡的。
我没有说话,按照解剖规程继续对尸体进行常规解剖检验。
解剖到死者胃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死者的胃内有很多咖啡色的食糜。把食糜清理干净以后,发现死者的胃壁上有很多点片状的出血点。而且,这些出血点都是沿着胃壁血管排列的。
“消化道出血?”大宝说,“不对啊,她又没有呕血,从胃内容物看,也没多大的出血量啊。”
“会不会是应激性胃出血?”韩法医说。
我摇摇头,说:“这些出血点是沿着胃壁血管分布的,而且比应激性胃出血的出血点颜色要深。如果说,抛开其他因素,我会觉得这个是维什涅夫斯基氏斑!”
低温下腹腔神经丛使胃肠道血管先发生痉挛,然后血管发生扩张,使血管通透性发生变化,出现小血管或毛细血管应激性出血。冻死时发生胃黏膜出血斑首先是由苏联学者维什涅夫斯基发现的,故称为维什涅夫斯基氏斑,简称维氏斑。发生率为85%~90%,是生前冻死时最有价值的征象。
“维氏斑?”大宝叫道,“你说是冻死啊?没搞错吧?现场有四十多摄氏度!”
我没有说话,示意大宝、韩法医和我合力把尸体翻了过来。我熟练地用手术刀划开死者的背部皮肤,直接暴露了腰骶部的肌肉。
果然不出我所料,死者的腰部深层肌肉有大片状的出血。
“髂腰肌出血,看来我的论断没有错。”我说。
髂腰肌出血也是冻死的另一个特征。
“腰部皮肤没有损伤;髂腰肌的出血很局限,边界清楚,显然也不是尸斑。”我说,“确诊髂腰肌出血没问题吧?那么结合维氏斑,诊断死者是冻死,也没问题吧?虽然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不能证明什么,但作为冻死的一个辅助征象,更能验证我们的推断吧。”
“我记得课本上说,冻死的人有苦笑面容吧?”陈诗羽说完,还特意朝死者的面部看了看。
我笑了笑,说:“确实,很多冻死的人都有‘苦笑面容’,但是这绝对不是必然出现的。而且人都死了,你敢说什么样肯定是苦笑,什么样肯定不是苦笑吗?另一方面,人死亡这么久了,经历了肌肉松弛、尸僵、尸僵缓解的过程,如果再有体位变动,谁敢说苦笑面容还一定留在她的脸上?”
“可是现场……”大宝还在纠结现场的滚滚热浪。
“现场,哪里才是现场?”我一边用手摸着死者大腿外侧的鸡皮疙瘩,一边打断了大宝,说。
“你是说,移尸?”韩法医说。
我没有立即作答,把之前所有勘查、检验的情况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了一遍,说:“韩亮,查一查昨天晚上最低温度是多少?”
“昨晚冷空气来了,还记得吧?”韩亮说,“论最低温度的话,昨晚只有四摄氏度。”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第一,韩法医刚才说了,死者明明处于经期,但现场没有发现血迹,一滴血也没有。第二,死者的胫前有和粗糙地面反复摩擦形成的损伤,但是现场地面你们还记得吗?是瓷砖地面,滑得要死,何来摩擦?”
“你这么一说,看起来还真的是移尸到现场的?”大宝说。
“我突然想起去年我们办的那一起在雪地的铁轨上的尸体了。”林涛说,“那不就是中暑死的吗?不也是移尸现场吗?”
“我们之前被表象和蔡队长的行动迷惑了,先入为主了。”我说,“我们一直都认为是凶手杀完人之后,把尸体装在蛇皮袋里,准备运出去的时候,得知了警方的行动,所以仓皇逃窜。其实我们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
陈诗羽点点头,说:“咱们都没注意一个细节,那就是有人用蛇皮袋往黑作坊里运死虾;而黑作坊是用纸盒往外运死虾肉。既然死者是装在蛇皮袋里,肯定是被人用蛇皮袋从外运进来的,而不是准备从里往外运。”
我认可地说:“这起案件可能和上次雪地里热死的案件不一样。那一起案件,死者是被故意移动到铁轨上的;而这一起案件,很有可能移尸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你是说,运死虾的人,并不知道这么多蛇皮袋中的一个,里面装的是一具尸体?”林涛说,“当黑作坊里的人打开蛇皮袋的时候,发现了她,然后就被吓跑了?”
“原来如此。”大宝说,“蔡队长还在怀疑有内鬼,其实这帮人并不是被活人吓跑的,而是被死人吓跑的。”
“还有一点和雪地热死的案件不同。”我说,“那起案件的死亡现场肯定是一个高温的室内,而这起案件可以是室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因为四摄氏度的天气,若不是穿上足够保暖的衣物,时间一长足够把一个人冻死了。”
“找一个高温的室内简单,但是在茫茫室外,想找到第一现场就很难了。”林涛说。
“你们看,这是不是蛇皮袋上的东西啊。”大宝打断了我们的思路,从死者茂密的头发之内,用止血钳夹出了几根纤维似的东西。
“显然不是。”韩亮说,“这些蛇皮袋是塑料纤维,你那个肯定是从麻绳之类的东西上脱落下来的。”
“现场有麻绳吗?”我问,“捆扎蛇皮袋用不用这玩意?”
陈诗羽皱了皱眉头,说:“我注意看了现场还没有开封的蛇皮袋,都是直接用蛇皮袋袋口捆扎的,没有见到麻绳。”
“也就是说,这些麻绳的纤维,是从现场里面带出来的。”我赞许地看了眼大宝,说,“不愧是好眼力!这个东西说不定很有用,要留好。”
“既然能查到黑作坊,难道查不到黑作坊的进货渠道吗?”韩亮说,“既然死者有可能是被当成死龙虾抬进了黑作坊,那么她的起点肯定就是死龙虾堆放的地点附近啊!”
“这个我也问了。”陈诗羽说,“第一,蔡队长他们还没有抓捕到黑作坊里的人;第二,经过前期的调查,黑作坊肯定有很多进货的渠道,所以每天运进死虾的,并不是一拨人,而是来自四面八方。这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咱们不知道究竟哪个堆放死虾的点,才是韦玲玲死亡的现场。”
“如果真的能知道有几个渠道进货,我们未必查不清哪个点才是死亡现场。”我神秘一笑,说,“咱们不要忘记了,冻死还有一个特征性的表现,就是‘反常脱衣’现象!”
肌体随着体温的下降,气血交换率降低,大脑呈现兴奋状态,出现血液的第一次重新分布:喘息、呼吸及心率加快,对刺激反应敏感,躁动不安。随着体温的进一步下降,血液开始第二次重新分布:当体温降至三十四摄氏度以下时,皮肤血管处于麻痹状态,大脑皮层进入抑制期,在丘脑下部体温中枢的调节下,皮肤血管突然扩张,肌体深层的温暖血液充盈皮肤血管,中心温度下降快,体表温度下降慢,造成体表和体内温度接近或相等。这时体温虽然一直在下降,皮肤感受器却有热的感觉,下丘脑体温调节中枢发出热的信息,传递到效应器,导致冻死前“反常脱衣”现象的发生。
反常脱衣现象经常会对警察的办案产生不利的因素。比如一个年轻的女孩,赤身裸体地躺在野外,衣服被抛甩得杂乱无章。如果警察排除了这是一起命案的话,不仅死者的家属会提出疑问,网络舆论也会出现各种不理解的声音。
“我当时还在奇怪,死者会阴部流血在大腿内侧摩擦擦拭也就算了,为什么脚踝处也有擦拭状血液?”我说,“现在看起来,肯定是因为死者出现了反常脱衣现象,所以带有卫生巾的内裤在脱离身体的时候,和脚踝发生了摩擦,形成了擦拭状血液。”
“我明白了。”林涛说,“只要我们知道有几个堆积死龙虾的点,然后在这些点附近寻找女性的衣物,只要找到,而且通过内裤上卫生巾的血液进行DNA印证,就能知道死者的死亡第一现场在哪里。”
“可是,这都一天了,难保她的衣服不被人捡走啊。”大宝说。
我哈哈一笑,说:“谁会去捡一条带着卫生巾的内裤啊?而且,死者的收入不高,衣服估计也会比较廉价。越是廉价,我们找到的机会就越大!”
“那你还觉得,这是一起案件吗?”陈诗羽说,“她有被性侵过吗?”
“现在就不好说了。”我说,“因为会阴部血染,我们也不能确定有没有损伤,提取精斑更是不可能了。对于案件性质,毕竟死者身上有伤,而且是跪地的损伤。如果不是被胁迫,我觉得一个年轻的女孩跪在寒冷的夜里,直至冻死,这有些解释不过去吧?”
冻死的案件我们也经常遇见,但是大多不是这样的情况。多数的冻死案件,都会发生在一些流浪汉、深山密林里迷路的人或者醉酒的人身上。醉酒后,在路边呼呼大睡,加之酒精促使散热加快,最后导致冻死的案件,我们每年都会遇见。毕竟冻死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过程,如果人的意识清楚,还在并不偏僻的室外被冻死,就不太好解释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是被胁迫的。而且,这起案件中,死者不仅被冻死了,还被人装进了蛇皮袋里意图隐藏,更加提示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外事件。
“那她还是被胁迫了,还是一起案件啊!”陈诗羽说,“我这就去找蔡队长,把信息反馈给他。破案刻不容缓,就看他这一晚上的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