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票显示的是从龙港市到云泰市的火车,发车时间是前一天晚上8点。按旅途时间计算,如果这张火车票是死者的,死者应该在昨天晚上10点30分左右到达云泰市火车站,即便是打车来云泰大学,再走到这个地点也至少11点30分了。
“死者是干什么的?她来云泰大学做什么?”我说,“不管怎么说,很有可能她是和云泰大学的某个学生有着某种关系。比如,男女朋友?闺密?看来,黄支队,你要吩咐下去,扩大排查范围了,不仅要找本校失踪的女生,同时也要找怀疑自己的朋友失踪的人。另外,黄支队安排把尸体拉走吧,要用尸袋裹好,别让外面的记者和学生看见了,不然影响就太恶劣了。”
黄支队拿出对讲机,走到竹林旁边开始布置任务。我向100米以外的另一具尸体走去。
另一具尸体位于云泰大学的围墙墙根,是这片灌木林的最幽深处。墙根处的泥土低于灌木丛的地平面,形成一条天然的小旱渠,尸体就位于这条小旱渠里。乍看,只能看出是一副白森森的人体骨架,却不能看清死者到底处于什么体位。
我走近尸骨,仔细观察,才发现死者是俯卧在地面,头侧向右侧,左脸着地,头颅已经完全白骨化了,但可以看到口中塞了一团卫生纸。卫生纸呈现出暗黄色,因为时间长久,已经开始风干破碎。死者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绑手的物件是一条女式牛仔裤。
尸体的身侧有一条黏附了泥土的黑色女式三角内裤,尸骨的下身没有任何衣物。尸骨上身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的内衣,都被掀翻到腋下,暴露出空洞洞的胸腔。尸体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仍在随风轻摆。
“除了腿部少数肌肉仍在,还有一些内脏风干皱缩以外,其他的软组织腐败殆尽了。”正在检验尸骨的高法医看到我走过来,点了点头,说,“这恐怕时间不短了。”
“书上说,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完全白骨化是两到三个月。”一旁的实习法医插话道。
“不会那么长时间。”我摇了摇头,说,“现在是每年最为炎热的季节,而且南方城市潮湿,再加之这个密不透风的像天井一样封闭的环境和满地的昆虫,尸体白骨化会加速的。”说完,我从地上捡起一截干枯的竹枝,拨动了一下尸骨下的树叶和泥土,果然有几只黑色的昆虫迅速地爬出来。
“看死者穿的是短袖T恤,应该没有太长时间。”高法医用教导的语气对实习法医说,“我估计,也就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形成这样程度的白骨化。”
“我看现场外围一个家长正在哭得死去活来,估计她是有充分的理由确定这个死者就是她的女儿。”我说,“据她说,她女儿就是失踪了一个多月。”
我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着尸体。尸体没有了软组织,只有一副瘆人的骨架,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检验。
尸骨身下的地面被一些树叶和枯竹枝覆盖,突然,尸骨下身的几根干枯竹枝吸引了我。我慢慢挪过身子,轻轻拿起那几根竹枝,晃动了一下,一股冷汗从后背冒了出来,接踵而来的是愤怒的热血涌上心头。
“狗日的,真变态。”我咬着牙说。
看到高法医和身边几名技术员惊讶的表情,我解释道:“你们看,这些枯竹枝覆盖在地面,却隐藏了这三根竹枝。”我一边说,一边把三根竹枝拿起悬空。
只见这三根竹枝前端其实是位于尸骨的骨盆内的,也就是说,这三根竹枝是被凶手从死者的会阴部刺入盆腔的。发现了这个问题后,技术员们纷纷咬牙切齿。
我小心地测量了三根竹枝进入盆腔的长度后,说:“刺入这么深,应该是刺破子宫进入腹腔了。”
拍照固定后,我把竹枝从死者的盆腔中抽了出来,看了看,说:“你们看,竹枝的前端比后端的颜色深,那是血。”
高法医没有走过来看竹枝,他用止血钳拨弄尸骨下身位置的泥土,说:“死者下身位置的泥土表层颜色加深,也是血,她应该是失血死亡的。”
现场勘查已经结束,我和身边的技术员合力把尸骨装进尸袋。
尸骨的软组织完全腐败消失,骨骼之间没有了连接,所以说,与其说是把尸骨抬进尸袋,不如说把尸骨一块一块地捡进尸袋。
“奇怪了,这尸体不臭吗?”实习法医一边搬尸体,一边问道。
“尸体高度腐败后,也就一周多的时间最臭。学校是一个月前才开学的,也就是说尸体腐败的时候,学校还在放暑假。这是其一。”高法医说,“其二,这里的环境就像一个天然天井,距离有人经过的路边还有不少距离,即便有人经过,也未必能闻到。”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重新弯下腰把尸骨一块一块放入尸袋。
在我们合力想把尸骨的躯干部分一次性搬进尸袋的时候,突然从尸体中掉落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的眼睛一亮,说:“等等,这是什么?”
我从勘查箱中拿出止血钳,小心地把这个东西钳了起来。原来是一枚亮晶晶、银白色的纽扣。纽扣的中央有四个用于固定在衣物上的小孔,孔中还可以看得见已经发黄的线头。为了防止线头脱落,我赶紧把纽扣装进了透明的物证袋中。然后拿起物证袋仔细观察,纽扣上没有其他的特征,只有似隐似现的几个凸起的字母,用拼音拼出来是“飞鹰”。
“黄支队,你怎么看?”我看黄支队走了过来,问道。
“死者穿的T恤没有扣子,内衣也不可能有这么大个儿的扣子,除非是牛仔裤?”黄支队的眼光射向尸袋中仍捆在死者双手上的牛仔裤。
我走到尸袋旁,把牛仔裤轻轻地从尸骨双手上褪了下来。这是一条夏天穿的薄牛仔裤,膝盖处附近故意开了几个破口,显得十分时髦,臀部位置有针绣的牡丹花,是一条比较有特征的牛仔裤。
我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牛仔裤,说:“排除了,这条牛仔裤上没有类似的扣子,也没有哪里有扣子脱落的痕迹。”
“那就有价值了。”黄支队说,“这个没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个这么新的纽扣?多半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
“是的,我也觉得这枚纽扣非常可疑。”我说,“开始我们并没有发现它,但当我们搬动尸体的时候,它就掉了出来,我很怀疑是不是被害人在遭受侵害的时候从犯罪分子身上揪下来握在手中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高法医插话说,“这个小女孩在被侵害的时候,就想到了结局。她是为了我们能破案,能为她申冤,才死死攥着这颗纽扣的。”
听了高法医的一席话,大家都沉默了,暗自咬牙发誓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去殡仪馆吧,看看尸体再说。”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牛仔裤和死者的三角内裤分别装进两个透明物证袋,拿在手上率先走出了现场。
现场外,胡悦悦的母亲和哥哥被派出所民警扶进警车内坐着。我走到车窗边敲了敲窗户,向胡悦悦的哥哥招了招手,胡悦悦的母亲也听见了,警觉地看着我。
胡悦悦的哥哥开了车门走下警车,我拿出透明物证袋给胡悦悦的哥哥,问道:“认识这条牛仔裤吗?”
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发现胡悦悦的哥哥双眼顿时充满了泪水。我明白过来,看来这条牛仔裤真的是胡悦悦的,死者很有可能就是胡悦悦。
我拍了拍胡悦悦哥哥的肩膀,说:“要确定是不是你妹妹,还要看DNA检验结果。”我觉得这句安慰实在苍白无力,于是接着说:“兄弟,节哀顺变吧。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安慰你母亲,丧子之痛刻骨铭心,你要稳住她的情绪,别出什么事。”
毕竟是男人,胡悦悦的哥哥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悲痛,默默地点了点头。我见他情绪有所恢复,紧接着问:“在看到这条牛仔裤之前,你们是怎么确定胡悦悦惨遭不幸呢?失踪不等于遇害啊,但是我开始看见你母亲的反应,似乎内心早已经确定她遇害了。”
“一个多月前,”胡悦悦的哥哥开口了,“悦悦放暑假在家,因为家里的一些琐事和老妈发生了争吵,吵完了就说要回学校。”
“你家住在哪儿?”我问。
“我家就在云泰,不过我们住北边,学校在南边,从我们家到学校,打车要将近半个小时,如果坐公交车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他说,“当时吵架的时候,已经10点了。她转头出了家门,老妈也没管她。”
“放假的时候,学校的宿舍也可以住吗?你知道这个学校宿舍一般几点熄灯关门吗?”
“可以住的,很多勤工俭学的学生放假都住里面,悦悦有一年暑假也没有回家,就住在宿舍里。她们寝室是11点30分熄灯,12点关宿舍楼大门。”他说,“老妈开始认为时间足够,她可以回到宿舍。但是过了一会儿,想到现在仍是假期,终究不放心,就打她的手机,当时是11点30分。悦悦也接了电话,语气很不好地说了几句,突然就没了声音,电话也没挂,电话那头也没声音。老妈以为是她还在生气,但听她说到了学校,就挂了电话,也没在意。可是第二天我知道此事后再给她打电话时,电话已经不通了。去学校找,学生都说前一天回家了没再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就和学校老师说了。老师也去报了警,警察也在周边贴了寻人启事并找了几圈,没有发现。”
我想了想现场的状况,即便警察走到灌木丛中,若不走到墙根处也发现不了旱渠中的尸体。
他接着说:“开始以为悦悦离家出走了,但是时间一长,我们就有不祥的预感。后来老妈说她回想了一下当天晚上的电话,说总觉得电话突然没声音有些蹊跷,而且背景中仿佛有那种想喊喊不出来的呀呀声,越想越怕,直到今天早上听说学校发现了死人,我们心底就基本确定是悦悦遇害了。”说完他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安慰了他几句,转头和黄支队并肩往车的方向走。我说:“听他这么一说,死者在打电话的时候被突然袭击的可能性非常大。”
黄支队点了点头。
刚坐上警车,装着尸骨的尸袋就被抬出了警戒带。我突然看见胡悦悦的妈妈下了车,我也赶紧下了车,向她跑去,一把拦住了她。
“你干什么?”胡悦悦的妈妈哭喊道,“我再看我的女儿一眼也不行吗?”
“阿姨,你冷静些。”我说,“您还是别看了,真的,相信我,别看了,我们会为她报仇的,好吗?”
我知道,如果她看见了自己漂亮的女儿变成了一堆白骨,她一定会疯的。
胡悦悦的妈妈被两名女警搀扶着重新坐回了警车,我看着尸袋装进殡仪馆的运尸车,也默默地坐回警车。我的胸口如同被大锤锤过一样。
解剖室内,我们先开始检验白骨化的女尸。
我拿起死者的头颅,因为椎间组织已经腐败消失,头颅和颈部已经无法相连。头颅一拿起来,黏附着黑发的头皮哗的一声脱落了,露出了光秃秃的颅骨顶部。我正在观察颅部口腔内的卫生纸的时候,突然从口腔里快速爬出一只黑色的多角昆虫,爬进了颅骨的眼窝,着实吓了我一跳。
“没有软组织了。”高法医说,“实在没法发现更多的线索。”
“不。”亲自上解剖台的黄支队拿起舌骨,轻轻地按压着,“死者的舌骨虽然没有骨折,但是舌骨大角的活动度明显增加,说明死者颈部遭受过暴力,不过应该不是致死的原因,倒是有可能致昏。”